可惜小福貴並沒有如我所想的那般安靜許久，他陪著我又看了會兒奏折，便聽見外頭有宮人輕輕叩門，隨之得了應允走進殿內來，朝著我蹲身行禮：“陛下，大司馬已經換好衣裳了。”她如是道。

可是這同我又有什麽關系，我不免擡眼惡狠狠地瞪了小福貴一眼。

後者似是有些察覺到了我十分不善的目光，忙不疊地垂下眼眸，並不與我四目相對。

只是眼下已然到了這個地步，我就算是心中再不情願，嘴上卻也只能應道：“讓他進來罷。”

於是那宮人連忙應諾了一聲“是”，爾後弓著身退出店內，片刻之後覆又折返回來，身後跟著穿了一身內侍衣服的景奕冉。

我一時之間楞住，半響之後偏了頭去看旁側垂著眼眸，甚是心虛的小福貴，強忍住心中笑意，只道：“好端端的，你怎的給大司馬尋了這一身衣服來？”

小福貴這才擡起頭來，甚是委屈道：“陛下，這宮裏頭向來都不曾備下旁人的衣裳的，奴才亦也沒有法子，只好尋了自己的衣裳給大司馬屈就一下了。”

不過說實在的，景奕冉身型修長，而小福貴卻是顯得有些矮小，他的衣裳穿在景奕冉的身上，委實有些不大合適，甚至還有些不倫不類的意味在其中。

我故作惱怒地道：“只此一次，下次為例。”說著，我覆又讓宮人賜座，對著景奕冉，微微斂起面上神情來：“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嗎？”說這話時，我的語氣難免有些生硬。

景奕冉一如既往，神情淡淡對著我道：“多謝陛下關懷，微臣並無什麽大礙。”

聽了這話以後，我一時之間竟是不知曉應當說些什麽才好，於是半響之後方才道：“你當真，還是要執意如此？”

許是因著過了好幾日，我先前的那股氣性亦也消散了些許，再不似乍然聽聞那般沈不住氣了。

景奕冉自是知曉我所說的“執意如此”究竟指的是什麽事，他此時頭發雖說被擦幹了些許，可看上去仍舊還是濕漉漉的。

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半分的猶豫，景奕冉回答得甚是直接，他只道：“微臣不改初心。”

“???你???”我看著景奕冉，當真是 沒有想到他竟是如此頑固之人，好似那幾日的日日跪在承安殿前，他唯一想要的，只是讓我答應他的要求罷了。

這是我頭一次發現，其實我一點都不了解這個於我而言，可謂是忠心耿耿之人。

我沈默了許久，看著景奕冉，只一言不發。

而他面對我這般的沈默，亦也以同樣的沈默相對。小福貴叫人在這時打掃了地上的茶盞碎片，覆又奉上新的茶水來。

茶香四下洋溢，我終歸還是不由自主地動搖了先前的念頭，選擇了妥協。

“朕總需要知道為什麽，”我如是道，倘若是皇兄尚且還在世的話，知曉我竟是這般地軟弱無能，對一個臣子屈服，想必定會十分氣惱罷。

只是我最終還是沒能等到景奕冉對我坦誠相待，他似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，聲音細微，幾乎讓我覺得餓像是幻聽一般，

“陛下，”他輕輕地叫了一聲，聲音裏頭夾雜著許些無可奈何的意味，我看著他，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，而他卻是搖了搖頭道：“恕微臣，實在是無法將實話告訴陛下。”

這番話其實就是說明了，他先前同我所說的那些話，其實並不是實話，反而是刻意隱瞞，亦或者本身就是為了說服我不去插手李世清舉家遇害一案，從而編造出來的謊言罷了。

我沒有生氣，亦也不曾覺得懊惱，只是有一種失落的感覺，自心底油然而生，然後開始漸漸蔓延開來，登時讓我整個人的心情都跌落到了谷底。

景奕冉道：“微臣從不曾想過要做什麽不利於陛下的事情，陛下待微臣有知遇之恩，是微臣的伯樂。只是此事的確牽扯甚廣，微臣只願陛下切莫懷疑微臣待陛下的忠心，待得事情結束，微臣定會如實奉告。”

其實有些時候，我總覺得景奕冉待我，雖說是忠心耿耿，可是卻並不像一個臣子對待君王的態度，讓我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困惑。

但見景奕冉神情誠摯，我又想起了先前那兩次，若當真他有不臣之心，想必我一早便沒了性命，他亦也無需為著李世清舉家遇害一事，在承安殿前跪了好幾日。

我難免有些遲疑，沈吟片刻之後，卻是微微頷首道：“既然如此，朕便姑且暫時相信你。只是待得你口中的事情結束之後，朕必須要一個交代，還要一個能夠讓朕信服的交代。”我說著，瞧見了景奕冉似是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，於是遂又道：“否則，你這個大司馬，也就當到頭了，明白了嗎？”

話雖是這般說的，只怕當真到了那個時候，我興許又會改變了主意不成。

景奕冉的面上並沒有因著我這句話而露出欣喜的神情來，他好像向來都是如此，喜怒從不曾溢於言表之上。若非是與他相處的這一年多以來，我勉強摸清楚了他的性子，這才沒有因此對他產生警惕心，從而忌諱。

畢恭畢敬地朝我拱手行禮，景奕冉的規矩倒是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來，他只對著我道：“還請陛下放心，微臣定會幸不辱命。”

我扯了扯嘴角，“恩”了一聲，爾後略擡手道：“先喝茶罷。”

景奕冉頷首應諾，端起面前茶盞，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小口茶水，眉眼隨之舒展開來。

殿內一時之間陷入到一片寂靜當中去了，沒有人開口說話，只有時不時的細微聲音響起，少頃過後，我問小福貴：“外間的雨可停了？”

小福貴忙不疊地一路小跑出去，片刻之後折返回來，對著我恭恭應道：“回陛下的話，外頭的雨已經停了。”

於是我在這時方才隊景奕冉道：“眼下時辰已然不早了，景愛卿還是先行回去換一身衣裳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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